散文
在乡下过年/曹宝武
在乡下过年
临近年关,我总是很早就开始准备。即使一票难求,也要千方百计抢得一座之席,再不济,有立锥之地都很满足。然后把给父亲的茶叶、母亲的绒衣等统统塞进鼓鼓囊囊的大箱小包,以归心似箭的迫切挤上拥挤不堪的列车。翻过大河险关,穿过秦川陇道,千里辗转,几番周折,终于回到久违的高原。父母早早地等在路边嘘寒问暖,老狗亲昵地摇着尾巴。
我像好奇的陌生人一样,迫不及待地东走西看四处打量。几年前新盖的瓦房已陈旧了许多,院里的柿子树猛地长高了一大截,其它的陈设基本还是原来的模样。我总第一时间去祖父祖母的坟前,绕着被干枯挺拔而又繁密疯长的芦子草罩得严严实实的坟头,一圈一圈地转,磕头、抷土,自言自语,向他们汇报自己一年来的成长,好让他们高兴;也说给自己听,因为有人惦念,努力方好交代。
今年我也如此。带上妻儿,告诉他们孙儿已成家立业开枝散叶,告诉他们有了贤淑聪慧的孙媳妇和伶俐淘气的曾孙子。我想祖母一定会拉着儿子的手说“娃儿都这么大了,乖得很,看把我都高兴糊涂了”。
我去祖宅的古槐下寻根问祖。六百年的古木俨然伏地苍龙,姿越长空新枝续发,与槐同龄的石狮坚毅地守护着罕有人迹的宅院,只是周遭一片死寂。我抚摸着虬根壑骨斑驳狮身,对它们焚香纳表,深躬长揖。不知是想表达没有常来的歉疚,还是祈求健康平安的佑护,或许只想告慰祖宗,我回来了,看他们来了。可是寒风呜咽,枯枝凋落,他们分明在说,大概只有你还记得我,可你又缺席了。我无言以对。
我在多年前担水割草的沟路上寻觅,荒草没膝,坑洼坍圮,驼铃无影,沟谷苍凉,连对面塬畔放羊唱戏的老汉都不知所踪。我坐在沟峁峁上对着沟嶂子大喊,好在还有它跟我说话。哪怕只是重复我的问候,也心满意足。我漫无目的地瞎转,望蔚蓝的天、空旷的塬,数树上硕大的鸟窝,找垄亩间曾经的耕耘。我去儿时居住的窑洞庭院,我出生的那孔寒窑只剩轮廓,坍塌破败荒草丛生,成燕雀虫蛇巢穴,但回忆犹在,就倍感温馨。
我忙着扫尘除旧,挨个集市一趟趟地置办年货,让一年从未有过的丰盛,都在这年上使劲奢侈。只是族人稀少了,连欢聚都甚觉尴尬,大有一年不如一年的架势。这又让我心酸,谁让我们都走出去了呢?
除夕傍晚,我去祭拜祖宗的影像牌位和又添了亡人名字的族谱,把每一个头都磕得虔诚用力。听老人述说祖上荣耀,细数后辈人丁。最后在门口路头烧罢纸钱,一家人围坐吃饭,在爆竹声中守岁团圆。
初一起个大早,穿新衣换新颜,迎着日出焚香鸣炮,按习俗“出新”。又去庙里烧香,不为迷信,也不图泥菩萨的保佑,只是祖祖辈辈年年如此,习惯而已。路上会碰到很多须发花白颤颤巍巍的老人或熟人,有时竟想不起辈分或名字,不知该称呼什么。还好有的认识我,就说这是谁谁家的娃,在外面工作呢,过年回来了。我给他们递烟点火祝福安康,他们依旧感慨岁月催人,拉着手看不够,满眼亲切中藏不住夸赞,都说这娃有本事,出息了……那一眼,一个照面,一声问候,会传说很长时间,有的却成了永别和永恒。人们挨家挨户地走亲串门,一家家地觥筹交错,年过得轻松飞快。
回乡下过年,到城里挣钱。这是很多人的生活。尽管乡下的年味也大不如前,但毕竟还有。我们头一次三世同堂欢聚在城里的新家过年,却始终找不到家的感觉、年的味道。祖母的遗像在老屋中孤独,父母用苦闷强作欢颜,我们都在异乡寂寥无助。我想给先人烧张纸钱,父亲叹气说:“算了吧,太远了,你爷你奶也找不到……。”
当街衢只剩霓虹,店肆落锁闭户,纵然灯火辉煌,焰火绚烂过乡下无数,但那冷清直入骨髓。我四下张望,不知去往哪里。食不甘味蒙头大睡,却愈加浑浑噩噩,落寞颓废,到处都弥漫着无处安放的乡愁。于是,想念那摩肩接踵的车厢和疾驰而过的河山,想念故土的袅袅炊烟、山峁梁塬,想念黄土地的坚实和泥土的清香,想念一切只有乡下才有的东西。生活最终都要回到原点,回到生命出发的地方。不管跋涉多少苦累,心总能找到归宿。于是,更加明白,过年不是狂欢,甚至不仅是团圆。过年是完成一段旅程,回归一种生活;是寻找逝去的记忆,了却一桩心事;是思念的释放,身心的解脱。
我被这种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,却不知向何处诉说。游荡在空阔死寂的街头和钢筋水泥的窄巷,念叨着这不合时宜与氛围的情绪,似得稍许缓解,又似依旧如昨。(曹宝武)
来源:衡水日报
版权所有:景县作家网 Copyright ©2006-2016 www.jxzuojia.cn 邮箱:jxzjxh2015@163.com
主办单位:景县作家协会 景县贾岛诗词研究会
备案/许可证编号:冀ICP备150298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