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实
曹操与蓨令田畴(下)/邓文华
曹操与蓨令田畴(下)
作者/邓文华
建安元年(196年),曹操迎献帝,以许昌为都,自为司空,行车骑将军;封袁绍太尉,又转封大将军。建安二年(197年),袁绍联络乌丸,南北夹击,大破公孙瓒。建安三年,公孙瓒退守易京,建安四年,公孙瓒中伏大败,缢死姊妹妻子,引火自焚未死,被袁绍部将斩首。袁绍自领冀州牧,以长子袁谭、中子袁熙、外甥高干分领青州、幽州、并州,关东之地尽归袁氏。袁绍闻田畴和戎治边理民有方,立即封田畴为将军,派使者持将军印,至徐无山宣布任命。田畴感谢袁绍灭公孙瓒报刘公之仇,本当应召赴任,但留恋山民,不忍离去。建安七年(202年)袁绍病死,少子袁尚嗣位。为笼络人才,袁尚又派人召田畴为官,田畴感谢袁氏知遇之恩,再次婉言拒绝。
乌丸,亦称乌桓,是汉代东北部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,史称“东胡”。汉初为匈奴所灭,残部居于乌丸山一带,故称“乌丸”。西汉昭帝时,乌丸渐趋强盛。东汉中平四年(187年),中山太守张纯叛逃乌丸丘力居部,号弥天安定王,为诸郡乌丸元帅,寇掠青、徐、幽、冀四州。刘虞为幽州牧,计斩张纯,北边得短暂安宁。献帝初平年间,丘力居死,侄蹋顿代立为乌丸主。建安十年(205年),曹操破南皮(今河北南皮县境内),杀袁谭,袁熙、袁尚败逃乌丸投蹋顿,随之奔附乌丸的幽、冀二州官民达10余万户。此前,乌丸曾多次南下骚扰,无终商民损失惨重。田畴几次谋划痛击乌丸,终因实力不足作罢。
建安十二年(207年),为彻底剪除袁氏兄弟,平定边患,曹操亲征乌丸,屯兵易县。进军之前,令相府掾、渔阳雍奴(治在今天津武清东北,为渔阳郡治)人田豫,赴徐无山宣召田畴。田豫与田畴同乡,田畴早就听说曹操将征乌丸,他料定,此次田豫受命前来,必与此事有关。立即吩咐门人,严明纪律,整顿秩序,管好村寨街市,迎接田豫到来。门人说,昔日明公为袁公父子称道,袁公“四世三公”,天下之吏,半出其门。袁公父子数度大礼征召,而明公胸怀大义,拒而不受。今曹公遣一来使,明公便礼遇如此,属下实是不解。田畴笑道,其中深意,先生怎知。
田畴与田豫一见如故。田豫转达曹操征辟之意,说曹公即日北征,特命田某邀先生随军参议。田畴以为,辅佐曹操,痛击乌丸,稳定北疆,正好一了平生之愿。田畴当即应允,将山中大事安排停当,随田豫快马加鞭,赶赴易县(今河北易县境内)。曹操命田畴为司空户曹掾,立即进帐谋划进军方略。第二天,曹操又传令,说田畴不宜任相府属官,改举茂才,拜蓨县令,随军听用。据《后汉书·志第二十八》,“属官,每县、邑、道,大者置令一人,千石;其次置长,四百石;小者置长,三百石;侯国之相,秩次如之。”《后汉书》注引应劭《汉官》说:“《前书·百官表》云,万户以上为令,万户以下为长。”看来,时之蓨县(《汉书》为“脩”,《三国志》为“ 蓨”),即今之景县,应是万户以上的大县。
为早破乌丸,田畴命部属潜入乌丸张贴布告,劝诱乌丸来降。汉民见曹操率大军征讨,纷纷脱离乌丸,前来归顺。
夏五月,曹操大军到达无终。时逢盛夏,阴雨连绵,加之濒临大海,地势低下,遍地积水,道路泥泞,车马难以通行,乌丸各部退踞要塞,坚守不出,两军相持两月之久。大军远道征讨,利在速战,曹操见浓云四塞,烟雨苍茫,不知何日放晴,不由心生焦虑。曹操宣田畴进帐,问有何破敌良策。田畴说,以往进军乌丸,必经此路。但夏秋之时,雨水频繁,道路积水,浅处不通车马,深处不得行船,行路之难,非只今日。原北平郡治在平冈(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宁城县西南),平冈可通卢龙要塞(位于今河北喜峰口附近),出卢龙可达柳城(治在今辽宁朝阳南)。自光武帝建武(25年—55年)以来,此路塌陷断绝,已近二百载。尽管如此,仍有小路可行。为阻我讨虏大军,乌丸以主力屯扎无终,因连日阴雨,退守要塞。我暗中回军卢龙,自卢龙口循小路飞越白檀天险(即白檀山,今河北滦平东北兴州河南岸),即可进入敌虏后方。此路虽说崎岖难行,但敌虏无防,且路程近了许多。我乘其不备,迅疾出击,蹋顿可不战而擒。曹操听从田畴之计,在路旁立一木牌,上书“方今暑夏,道路不通,且待秋冬,再行进军”,之后率军南下。乌丸侦骑见到木牌,回报蹋顿。
田畴自告奋勇,率五百精锐为前导,上徐无山,出卢龙塞,经平冈,越过白狼堆(即白狼山,在今辽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东境),逢山开路遇水搭桥,凿石填谷500余里,大军北越鲜卑境,转而东向疾进,直指乌丸大后方柳城。待乌丸发现大军行踪,距柳城仅有200里。八月,曹操率大军在白狼山与乌丸决战。蹋顿亲临战阵,曹操命张辽为先锋,向乌丸发起攻击,乌丸伤亡惨重,一路败退,曹操督军随后掩杀,追至柳城。
曹操大获全胜,对众将道,当年韩信平魏、破代,东下井陉,背河水列阵,斩成安君陈馀、擒赵王歇;继而取广武君李左车之策,发一使者,说燕王举地而降,不费刀兵,北定燕地。高帝十一年,诛淮阴侯韩信、梁王彭越,淮南王英布震恐,举兵反。高帝听故楚令尹薛公之议,率军南下,首败英布于庸城。大军渡淮,再败英布于淮南。英布溃逃江南,为番阳人斩杀于兹乡,淮南平。吾之田子泰,犹当年之广武、薛公也!
于是,上表论田畴之功:
“文雅优备,忠武又著,和于抚下,慎于事上,量时度理,进退合义。幽州始扰,胡汉交萃,荡析离居,靡所依怀。畴率宗人避难于徐无终山(即徐无山,本文注),北拒卢龙,南守要害,清静隐约,耕而后食,人民化从,咸共资奉。及袁绍父子威力加于朔野,远接乌丸,与为首尾,前后召畴,终不陷挠。后臣奉命,军次易县,畴长驱自到,陈讨胡之势,犹广武之建燕策,薛公之渡淮南。又使部曲持臣露布,出诱胡众,汉民或因亡来,乌丸闻之震荡。王旅出塞,涂由山中九百余里,畴率兵五百,启导山谷,遂灭乌丸,荡平塞表。畴文武有效,节义可嘉,诚应宠赏,以旌其美。”
献帝准曹操所请,封田畴亭侯,邑500户。田畴自避难卜居徐无山以来,立志不受朝廷封赏,随大军征讨乌丸,意在弥平边患,因此受封得禄,实非初心。为此,田畴坚辞不受。曹操知田畴高士,于是下令说:“昔伯成弃国,夏后不夺,将欲使高尚之士,优贤之主,不止于一世也。其听畴所执。”“伯成弃国,夏后不夺”,典出《庄子·天地》:尧治天下,伯成立为诸侯,到禹为天子时,伯成辞官去国回乡。禹亲到伯成家乡,请伯成赴国履职。当时,伯成正在耕地。禹问他为什么这么做,伯成回答:“昔尧治天下,不赏而民劝,不罚而民畏。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,德自此衰,刑自此立,后世之乱自此始矣。”说罢,头也不抬,继续耕地。禹听了这番话,才知道伯成不但是治国能臣,还是道德高尚的君子,为了成全他的名声,打消了原来的想法。曹操效法禹的做法,决定成全田畴的名声;不但让当代人知道田畴的美名,还要让这个美名传之后世。于是,允田畴所请,收回成命。
曹操东征乌丸,袁绍子袁熙、袁尚助乌丸阻击曹军。乌丸战败,袁氏兄弟逃亡辽东,投公孙康。公孙康父公孙度,初平元年(190年)自立为辽东侯、平州牧,建安二年,为司空曹操表为奋威将军,封永宁乡侯。公孙度死后,子公孙康嗣位。公孙康设计杀死袁氏兄弟,将首级传送曹军大营。曹操传谕三军,“严禁为二袁哭丧,违令者斩”。田畴想起昔日袁氏父子灭公孙瓒及数度征辟之事,不顾禁令,到袁尚墓吊祭。曹操听到这个消息,认为田畴不忘袁氏旧恩,其义可嘉,没有怪罪。田畴率家属及同宗300余人迁居邺城,曹操赐予车马粮食财物,田畴分毫不取,全部散施族人和亲朋故旧。
建安十三年(208年),献帝罢“三公”官,以曹操为丞相。七月,田畴跟随曹操南征刘表。八月,刘表去世,子刘琮代立。九月,刘琮降,刘备败走夏口。曹操深谙得人才得天下的道理,荆州大胜之后,立即论功行赏,征地方名士为官,表15人为列侯。十二月,曹操自江陵出师,与孙权、刘备联军大战于赤壁,曹军大败,荆州及江南诸郡又落刘备之手。回朝后,曹操想起当年大胜乌丸的盛况:斩乌丸蹋顿,胡、汉降者二十余万口,辽东单于速仆丸及辽西、北平各豪族,置族人于不顾,与袁氏兄弟逃奔辽东,乌丸遂平。如非田畴奇计,哪得如此大胜?田畴两受袁氏之恩,袁尚兄弟却因田畴之计败死辽东。田畴于国家社稷为大忠,于袁氏父子则为不义,故此,田畴拒绝封赏。此等贤君子,理应得到朝廷封赏,居于应有之位,岂能因一人之志趣而损国家之法度!于是,曹操再次表奏朝廷,以原来的官爵加封田畴。田畴上疏,表达拒受官爵的本心,说朝廷如不收回成命,宁愿以死谢罪。曹操不听,四次拉着田畴跪拜领旨谢恩,都为田畴拒绝。言官弹劾田畴为保一己名节而倨傲违礼,应夺官除籍,交刑部议罪。曹操思忖再三,也没拿出一个处置意见,又让世子曹丕及大臣商议。曹丕说,春秋之季,为减轻百姓负担,成王每次给令尹子文发放俸禄,子文总是悄悄离开;申包胥为楚国立下大功,听说楚王要奖赏他,就躲藏隐匿起来。田畴就像当年的子文、申包胥,怎能迫其就封而辱没他的气节?尚书令荀彧、司隶校尉钟繇赞同曹丕的意见。可曹操还是坚持封赏田畴。高安乡侯、河南尹夏侯惇是曹操的心腹爱将,夏侯惇敬慕田畴的人品,田畴仰羡夏侯惇的忠武,二人遂成至交。曹操命夏侯惇以朋友之谊,劝说田畴接受封爵,并再三嘱咐,不要说是受丞相之托。夏侯惇来到田畴的住所,按曹操的嘱咐,规劝田畴接受封爵。田畴明白这是为曹操做说客,一言不发,以沉默相对。夏侯惇见状,只得告辞。临行拍着田畴的背说,田君主意已定,看来是不会回头了!田畴说,您太看重我了!我田畴不过是个背离道义远避山野的人,蒙丞相恩惠,保全性命,已是万幸。如果接受封爵,岂非以出卖卢龙之功换取利禄?就算丞相偏爱田畴,田畴能不心下有愧?将军是田畴知己,竟然不明田畴之心,那田畴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?如将军难复丞相之命,田畴立即自刎,死于将军面前!话没说完,已是涕泪满面。夏侯惇如实报告曹操,曹操知田畴心志如铁石之坚,是决不会委曲从命的,田畴为大忠而舍小义,强授之官爵,不是让他背上“忘恩求荣”的恶名吗!曹操叹息再三,收回成命,改拜田畴为议郎。
自建安十二年五月到建安十三年十二月,田畴任蓨县令一年又7 个月。
魏文帝即位,有感于田畴大义高行,赐田畴重孙田续关内侯。
资料来源:
《庄子》、《三国志·田畴传》、《三国志·田豫传》、《三国志·武帝纪》、《三国志·夏侯惇传》、《汉书·韩彭英卢吴传第四》、《后汉书·董卓列传第六十二》、《后汉书·灵帝纪第八》、《后汉书·乌丸鲜卑列传第八十》、《后汉书·袁绍刘表列传第六十四上、下》、《后汉书·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第六十三》、《景州志》
来源:衡水新闻网—衡水晚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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